福建日报失语

福建日报：失语

那天，当穿着白衬衫的连明星沿着秋天窄窄的田埂，在夕阳下挥汗向我们跑来，我忽然感觉像在看一部声色俱佳的好莱坞大片。

也是。连明星比任何片中的主人公还要命运多舛。爷爷在父亲7岁的时候就过世了，奶奶随即改嫁。没想到父亲走得更早——连明星年仅6岁，父亲就患病离他而去，留着陪伴他的，是4岁的妹妹、没有血缘关系的曾祖母和患癫痫病的母亲。

6岁，正是许多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，而连明星却不得不用羸弱的双肩，支撑起这个风雨飘摇、支离破碎的家。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快乐、什么是玩耍。他唯一的姿势就是奔跑：奔跑着上学，奔跑着上山下地，奔跑着四处寻找发了病却无人知晓的母亲，奔跑着回家照顾曾经收养过奶奶的曾祖母。

26年后，连明星被评为德化县首届孝敬之星。电话里约好了到家里看他。其实时间也还宽裕的，他却因为习惯，一路奔跑着前来接我们。此后，每当提及夕晖中挥汗奔跑的那个身影，我总是数度失语。

张菜是我采访中碰到的一位留守老人。她50多岁时死了二儿子；60岁时死了丈夫；65岁时大儿子四肢抽搐，三儿媳患了心脏病；70岁时小儿子患了精神分裂症。如今张菜86岁了，住在乡下一座百年老房子里，捡柴、收破烂，照顾小儿子。

有一个周末，我顺路前去探访她。她很高兴，把我让到小阁楼里，还找邻居借了茶。絮絮叨叨着日子不容易的同时，她伸手给我看自己买的戒指，“这是三块五买的，铜的！”这时候，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小女孩一般羞怯的笑意。我转脸看了看房前屋后她种的桂树、芙桑和美人蕉，突然忍不住失语。

不久前的一次下乡，我想起村里一位老亲戚，便让一位老妈妈为我带路。看完亲戚，老妈妈执意送我回来，这让我不安得很，便摸出身上仅剩的30元，硬塞给她。

路上，碰到一位挖冬笋归来的村民。老妈妈问：一斤多少钱？你挖了多少斤？

“一斤四块二，二十来斤。”那人回答。

“我全买了。”老人家说，又转头对我说：“给你。”

我给了她30元，她反倒要还我上百元，这怎么可以？

我一时失语，忍不住拥抱了这位71岁的陌生老妈妈，诚挚地说：谢谢你阿婆，我每天上班，没时间做饭，全是在食堂吃饭。

显然，我突然的拥抱也让她有些失语。半晌，她突然大声说，今天认识你，我高了三尺，你也高了三尺！

在满目青山中，老人家这脱口而出的民间语言，再度让我失语。

[憨鼠责编：阿九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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